2007年3月17日 星期六

論不可不審史料刪削之筆

論不可不審史料刪削之筆

刪削為史才、史識之一部分,常言道二十四史一大抄,但抄之者何?不抄之者何?卻不可不審,不能概以一「抄」字蓋之,如此則失其要也。

先前修張元師開設之「資治通鑑選讀」,便要求學生課餘查考《史》、《漢》原文,讓我們推想溫公如何取捨這些史料,取之者何?棄之者何?為何取之?為何棄之?在取捨之間如何鋪陳出溫公心目中的人物與時代群像?

邢義田師談讀書會之組成時,也特別強調史學界的諸位老先生,往往是憑著腦海中的史籍來撰著的,寫如行雲流水,史料信手拈來,但也或缺、或漏,不可不查諸原文,考其實情,若盡信其書,反易失其實。

日前閱李貞德師近作<《醫心方》論「婦人諸病所由」及其相關問題>,很巧妙地運用「刪削」的概念來檢視史籍與作者背後的預想圖像。於頁492,將日本醫家丹波康賴之《醫心方》卷21與中國醫家巢元方之《諸病源候總論》卷37加以比對,提出雖然丹波康賴明言引用自《諸病源候總論》,但其實在刪削之中,已經失去巢元方之原意。

《醫心方》云:「《病源論》云:衝任之二經,上為乳汁,下為月水。若冷熱調和,則血以時而下」
而將此句話查諸原文,卻大有不同。

《病源論》云:「衝任之脈,皆起於胞內,為經絡之海。手太陽小腸之經,手少陰心之經,此二經為表裡,主上為乳汁,下為月水。然則月水是經絡之餘,若冷熱調和,則衝脈、任脈氣盛,太陽、少陰所主之血宣流,以時而下。」

單就此二段引文所見,《醫心方》認為影響乳汁和月水的是人體內之衝脈與任脈,而此二脈之血水上行,則會形成乳汁,下流則形成月水,如果說冷熱溫度適當的話,則血氣不會凝滯,月水就會規律。但是如果徵之於巢元方的《病源論》原文,巢元方認為衝脈與任脈之源頭起於子宮之內,而子宮則為經、絡之海(此句釋意未清,當問,所謂經、絡之海為子宮抑或是衝任二脈?),手太陽這一支經主小腸,手少陰這一支經主心,互為表裡,上行為乳汁,下流為月水。
接著巢元方又說,女人所謂的月水,是經絡血氣之剩餘,如果冷熱溫度適當,會導致衝脈、任脈氣盛,因此手太陽和手少陰這兩支經絡中的血液就流量大而通暢,按照時辰而排月水。

比較之後,就會發現此二文差異甚大,巢元方說跟乳汁、月水相關的,其實是手太陽、手少陰二經,並非衝、任二脈,尤其在中醫傳統中,經與脈是二個不同的概念,而在丹波康賴擷取、刪削之後,卻將影響月水、乳汁的經絡直接歸於衝、任二脈,忽略了其間主導運作的手太陽、手少陰二經。

由此可見,雖然只是經過若干簡單地刪削,卻已導致文意大不相同,相連接的醫學概念也全然不同,面對作者所徵引之史料,不得不謹慎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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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Y旨彥(彥慈)
2007.03.17

試析東坡黃州詞的幻境體驗

試析東坡黃州詞的幻境體驗
*課程:東坡詞期末報告(2004)

東坡的黃州詞相較於其他時期,出現比較多的幻夢敘寫,而這樣的幻夢敘寫又和<永遇樂>(燕子樓夢盼盼)不同,<永遇樂>雖題為「夢」盼盼,但卻未寫出其夢境內容;可是東坡在黃州時,卻都是用工筆細細呈現他腦海中的幻境,這樣的寫作手法暗示些什麼呢?這樣的想法引起我檢視的興趣,因此我試著挑選了黃州時期三首著意描寫幻境的詞來做分析。

<水龍吟>(小舟橫截春江)開篇先以夢中所見著筆,以「橫截」二字寫出小舟棲遲江面,由此,東坡方可從江上舟中由下往上看,並以「臥」字帶出己身所處地勢之低,再以「起」字帶出棲霞樓拔地而起、高聳入雲的氣勢及高度。從樓中隱隱傳出公顯宴樂之聲,以「雲間」、「高會」來暗示公顯於樓中宴樂,點出樓之高,也反襯出東坡所處地勢之低,更重要的是也因此東坡什麼都看不真切,只能靠聽覺來判斷,正因為視覺的無作用,聽覺的刺激便相對顯得格外明顯、格外引人注目,並以「繞雲縈水」四字,將樂音的宛轉悠揚具像化。

舟中人告訴東坡,棲霞樓之所以這般熱鬧,是因為公顯在樓上會客之故。一時間,東坡興起思念故人之情,暗嘆故人老大不小了,卻仍存有風雅興會之情,興致不減當年,而此時東坡的年華也老去了,卻不像公顯般活力充沛,接二連三的政治鬥爭,把當年東坡丰姿爽朗的志氣消磨殆盡,哪還有閒情逸致去吟風弄月呢?相較於及早退休、閒適度日的公顯,自己汲汲營營、心心念念的功名成就,如今卻是萬事轉頭空,相比起來又是情何以堪呢?東坡上片最末一句「空回首煙波裡」饒有深意,既是實寫、也是虛寫。以「回首」暗示回顧一路走來的仕途,曾經遂志,如今卻是一場空,過往的青雲成就,如今卻如煙波般浩渺無痕;同時也以東坡在舟上回首,只見煙波浩渺的景象,將鏡頭做淡出的處理,使得下片醒得順理成章。

以「推枕」二字,東坡點出了清醒時的緊張,「惘然」二字暗示東坡已經在床上清醒過來,感知到這原是場夢,並以室外的江空、月明,這般清晰可見的現實,對映夢中的煙波浩渺,不但加深夢境虛無之感,也肯定東坡已回返現實。將惘然激動的心情平息下來,東坡想起曾聽聞公顯致仕後,便效陶朱公攜西子五湖四海閒遊適意,羨慕之餘,他也安慰自己公顯儘管退休了,也應會不時回想起自己曾治理黃州、作棲霞樓,遊遍雲夢、武昌,同樣地,在這樣的夜晚,東坡會夢見公顯,恐怕不只是因為東坡心心念念著黃州和公顯,也是公顯心心念念東坡和黃州,才會在夜裡魂魄由蘇州飛至黃州,來看看東坡、看看黃州。

東坡是個薄臉皮的人,一向慣以委婉的筆法抒情,他不明寫自己思念公顯,卻要推想公顯是思念東坡和黃州的,但我們卻可從上片他夢境記憶之清楚、鋪陳之用心,看出東坡情意的殷切之處。
<洞仙歌>(冰肌玉骨)的寫作動機來自東坡的幼年回憶,四十年後的一日空暇,東坡記起了這段往事,並為之填了闋詞。我想在寫作的時候,東坡可能興起了往事如風,歲月荏苒的今昔之嘆,以這樣的心境為底,東坡著手寫了這闋詞。

<洞仙歌>配合描寫對象蜀主與花蕊夫人夜納涼摩訶池上,通篇以清涼的意象為主軸。開頭先往花蕊夫人的身體打特寫,以冰和玉來修飾肌骨,不但具體形容出花蕊夫人體膚的潔白,還能具體感知到撫觸時的潤滑感,而且冰和玉的形象也恰恰呼應了「清涼無汗」的感受,這時東坡將鏡頭放大,以「水」跟「風」表現出「納涼」的情境,並以「暗香滿」三字呈現了蜀主美人在抱的親昵氣氛,因為美人在懷才聞得到其身上的暗香,任由那股女人香薰滿懷。彷彿呼應著「風來」,繡簾微開,從室內往室外看出一點明月被繡簾還遮還掩,並以「窺人」一詞表現了明月的皎潔靈動,也暗示了作者的目光,他看到伊人未眠,只是斜倚著枕頭,任由髮亂釵橫,將目光焦點鎖在蜀主懷中的花蕊夫人身上。

下片開頭打破了靜謐的氣氛,兩人相攜起身至庭院中散步,雖然四周了無聲響,卻不時看到幾點星光橫渡河漢,具體呈現了時間的推移,也反映在上片結尾時,時空似乎停留在最美好的那一刻,但事實卻非如此,時間永遠不會為人停留,體認到這一點的蜀主,悄聲詢問時間,卻發現在不知不覺中,夜已三更,明月原本亮得彷彿在窺伺人間,此時也一點一滴黯淡下來,玉繩星低溜溜地下沉,在天象的移轉間,時光的流動感就更加明顯,最後兩句「但屈指、西風幾時來,又不道、流年暗中偷換」,直接點出東坡對韶光流逝的敏感與無奈。

<念奴嬌>的寫作情境是東坡遊赤壁,見赤壁的壯麗,令自幼熟讀史書的他不禁升起豪氣干雲之志,彷彿閉上眼,史書中所描繪的場景便可以躍然在眼前出現,以這樣的壯懷興嘆的心境為基底,東坡創作了<念奴嬌>這首千古名篇。

開篇東坡即以豪筆大喇喇地呈現大江奔流的壯景,並以奔騰的流水形象暗示時光之流逝,這種流逝是有別於<洞仙歌>那般緩緩地、小範圍地移動,而是長時限地一洩而下。在時間的洪流中,個人生命的起落微不足道的像朵朵稍縱即逝的浪花,旋起旋滅。就站在浪花滔滔的赤壁邊,東坡免不了興起懷古之思,被這般意念所驅馳,山水也感染了萬千氣勢,化為數萬甲兵,聲勢浩大懾人,胸中的激盪和眼前的滔滔取得了共鳴,江山如畫,依舊景麗多姿,在這樣的舞台上,又曾搬演過幾齣大戲?

於是東坡想起了周公瑾,在赤壁之戰的當時,公瑾正處於人生的巔峰,英容颯爽,從容以對戰情,年紀輕輕便揚名四海,匡國輔政,更重要的是周公瑾獲的了孫權全心全意的信任,相較於公瑾的意氣風發,東坡卻處於一個將上不下的尷尬時期,空有滿腹才華卻不得見用,徒然任年華老大,一事無成,但東坡儘管感傷,卻未放縱自己耽溺於負面的情緒中,因為橫亙在他眼前的正是波瀾壯闊、淘盡英雄的長江流水,與時間的長河相比,個人又是顯得多麼微不足道啊!由是東皮從感傷的情緒中超拔出來,發出人生如夢的感嘆,逝者如斯,不捨晝夜,既然掌握不住,那不如放下我執,與江月共飲一杯吧!飲酒入喉的動作,同時便象徵了將苦澀吞入喉底,再無在意的必要。

這三首詞皆大力著眼於幻境的描寫,所寫之景並非實景,而是東坡內心意念創造出來的景致,因此在一定的程度上,反映了東坡的內心世界。在<水龍吟>中,東坡大部分所見都由下往上,顯露東坡對公顯生活自得的嚮往,但這種想像卻是遙不可及的,因此在整個夢中,東坡甚至連公顯的一面都未見著,與公顯相對映,東坡隱隱注意到年華老去,卻坐困愁城的不自得,在下一個幻境<洞仙歌>中,對於時間的焦慮更加的明顯,首先東坡的寫作動機便極引人注目,他開始回憶起年幼時的往事,並藉以鋪敘出一首詞,整首詞著意描寫在「靜」的景致中,悄悄移轉的動感,暗示著時光流逝的悄然無跡,卻又顯得無可奈何;<念奴嬌>承繼著這樣的時光命題,站在江岸邊懷古,昔時的意氣風發,今日卻不復得見,縱然在意著自己的老去無成,卻在洪流奔騰的意象中,漸漸被撫平,遙想赤壁戰時的慷慨激昂,也隨著滾酒落入喉底,沉潛成平靜無波,於是我們可以透過東坡的幻境體驗中,檢視東坡的所企所求,他一直在乎的時光命題也在幻境的反覆下逐漸有所超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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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Y旨彥(彥慈)
2004.06.0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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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情小說或許是以愛情為主體,但不代表它不會將心力放在嚴肅的人生課題上,在許多作者致力於情色寫作的同時,也有許多作者汲汲營營於傳達他們的人生理想、社會價值觀及建構一個永恒的烏托邦,可惜的是,一般人往往因偏見而一竿子打翻一船人,忽略了言情小說界中也有人是用心在耕耘的,以至於這些作者在努力建立個人風格與形象之際,還要配合出版社的轉型,脫離傳統言情小說的外皮包裝,而向網路小說的設計靠攏。令人無奈的是,現今的網路作品往往更執著於談情說愛,整篇故事讀來就像電腦螢幕所呈現的二維空間一樣扁平,反不及言情小說界的大家之作般豐美、多元與發人深省。言妍致力於時代氣氛的建立,呈現超越生死界限的愛情;孟華著眼於現代社會所遭遇的人際問題,並積極尋求解決之道;鏡水的愛情不受性別侷限,也不轟轟烈烈,但卻能鼓動人在平淡的生活中努力發掘美好;綠痕透過神怪妖仙與架空世界,展現愛情對心靈的救贖力量,也以此暗示現代人的孤寂與貧乏,其實不遜於想像中不曉情愛的仙佛鬼怪;席絹和于晴致力於傳達女男平等的價值觀,並試圖教會人一步步敞開心房去感受世界,一如他們筆下的人物。人間有情,所以美好,言情小說所言的「情」,可以是一種更寬廣的大愛,可恨的是,很少人用「心」來看待這些作者用「心」所呈現的世界,而一味地將其汙名化,我真心地希望台灣社會可以給言情小說更寬廣的生活空間、更直接的肯定,而不要一筆抹煞所有作者的努力與用心。